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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大大的封斋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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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0-30 20:51:5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转自 阿訇之笔 公众号

大大的封斋饭

作者:徐显伟

1

从小开始认字的时候,老师先教我们简单的,笔画少的,常用的,随处就可见的字,大概是因为这些字好学好记吧。这些好学好记的字中就有“大”字。在这方面,现在教幼儿认字的方法和过去我们开始接受的方法差不多,老师先教孩子们认识:人、口、手,大、小、多、少、左、右......
越是看上去简单的字,越是用处广。因为常见,因为简单,因为好用,所以人们赋予它的含义多。虽然从小就认识它,虽然从小就会写它,虽然从小就清楚它的某些概念,令人遗憾的是,直到现在也理不清楚“大”和“大大”有多少含义。中国人赋予“大”“大大”这个字的意思太多了,让人分也分不清,理也理不明。“大”或“大大”这个字的方言用法最能说明问题。如果不相信,你可以查一查。
比如说,老家那一片儿的老回回们为了与汉族的称呼和习惯用语区别开来,管伯父的妻子喊“大大”,读dada。而我们的邻居---汉族同胞则称呼她们为“大娘”。
我们开始工作的地方在许昌与漯河交界处,当地的老回回管伯父的妻子,喊带儿音的一个“大”字,da读第三声。在安徽鲖城当阿訇的那地点,处于皖西阜阳,与咱河南驻马店,周口三地区交界处,当地老回回及周边地方上喜欢称呼伯父的妻子叫“大妈”。
称呼伯父妻子“大大”的区域有不少,与乡音最接近的、几乎雷同的,当属现在工作地-----平顶山地区。只不过他们喜欢在“大大”后面带上儿音,相对艮艮的喊“大大dada”的乡音,这样呼唤起来,让人听起来多少有点柔软、显得亲切,比老家那直卜楞藤的、粗砬啦的喊声“大大dada”动听多了。这一片儿的人们就是会说话,说起话来柔和、好听。
 楼主| 发表于 2018-10-30 21:00:05 | 显示全部楼层
2

翠兰姑姑常来看望我们。姑姑的娘家是三郎庙的,婆家在宝丰县的苗里村。她有两个家:在苗里的老院被拆掉,用房子和地皮换了一套别墅——南北向两层小楼,上下都管住人。下面还有个车库,向阳的地方布置有两对应的椭圆形小花池,分置在大门两旁。儿女一直在下汤那儿开超市。真主的慈悯,生意恩典的很,为了方便照顾生意,买两套房子,门对门,算是又在下汤安了个家。
姑姑的娘家侄效利在寺隔壁打火烧馍,娘家侄女家在寺对面开超市,姑姑回娘家做客侄子、侄女两家,来我们小寺门礼拜最方便。
我向翠兰打听有关她祖辈的事儿:“姑,我想写写恁家的事儿......”
姑姑说:“阿訇啊,你要早些儿时候问我,我脑子可清晰了,自从年前犯病住医院以后,脑子混了。身体虽然已经没大碍,就是记忆力不行啦。现在我跟你说,我,脑子里一盆浆糊,一塌糊涂,啥都忘了......都是年前那一场病害的呀。你没看呐,我这腿还没好利索呢。”她患有老年人常见病---血压高引起的脑血栓,年前犯了一次,抢救的及时,没落下大的后遗症,就是脑子反应上慢了好些,说话比以前慢多了。
“阿訇啊,你问问**,**,***,还有俺林增哥(谢克亮阿訇)......他们应该清楚,还有俺苏福哥的学生们......他恁多学生,一个人记住一件事,你看能记住多少事儿。”
我微笑,我用微笑掩饰我的尴尬。
确切的说,这尴尬不全是我自己的,也是现在的穆斯林学人的尴尬。我曾经奢望获得老辈阿訇的详细材料,(基本些也行),我奢望与清楚那段历史的人合作,我奢望获得支持和帮助,以便完整的,详细的记录下尚未远去的历史,以供当代和后来者学习与研究。
让人尴尬的是,多斯弟们普遍认为,眼下记录和整理这些历史的意义不大。现在《古兰经》《圣训》尚无人阅读,你写这给谁看呐?!有谁愿意读,愿意看呐?!
确实如此,充满荒诞不经的短视频,如同火炉上沸腾的水,滚动在手机屏幕上的每一个角落,让人看得不亦说乎,相互转发最多的是荤素搭配好的段子,明星的八卦;肤浅的猎奇心理,乐见无法想象的奇异或颠覆观念的怪事,无聊的搞笑的片段,低俗拙劣的表演,能让人捧腹大笑。纵有个别有志者抱几片励志的心灵鸡汤文字细读,细品,甚至推荐给朋友,已经够深沉的了。至于历史,无几人喜欢读。
又有谁读你总结的你记录的历史?何况咱的历史还那么沉、那么重。又想让谁鉴?或者又能鉴着谁?费那劲儿干啥?
我不想跟人辩论,辩论达不成共识,还可能让人与人之间已经存在的意识裂痕划得更深。我的精力十分有限,我只想利用这点非常有限的精力,记录一些对教门,对于后人有用的东西,为了就是不留遗憾。我想做一个自我表述者,不愿意成为被表述者。因为真的到了后者的地步,我的民族,我们的历史只能任人书写了。我不想任人书写,就犹如我不愿意有人在脸上画个花脸,或者随便打扮我一样。纵然我的笔头很烂,很钝,有时候有墨有时候没墨,我也要使劲地划它几画。我愿尽力而为地用自己的微薄能力来书写我的民族,为的是维护她的尊严,哪怕让她的尊严维持在最低的限度,哪怕为她保留一点点。我尽力。
“姑,没事儿。你先养好病再说吧。人老了,身体很重要。我只是随便问问。等你啥时间想起来了,咱娘俩再拍话(聊天)。”我安慰她,不想她为这事儿再急出个好歹来。
大约过了一个多星期,翠兰姑匆匆来看我,一进门就急急地说:“阿訇啊,上回你问我那事儿,我回去一直很想,晚上睡不着觉......就夜儿,我突然想起来一点儿,正好俺大侄子回南山,路过苗里去看我,就让他开车送我过来,就是想跟你拍拍。”姑姑很急切、很虔诚之貌,看上去她似乎比我还急,比我还上心。
“按说俺谢家出过几辈大阿訇。俺爷爷他们那一辈,就出俩个赫赫有名的大尔林。谢文光他是俺二爷,这个你知道,过去咱平顶山这一片儿的大阿訇,大多是俺二爷的海里fai(学生),全国各地都有他的学生。俺亲爷排行老五,叫谢文贵,俺这一支儿属于第五门。”
“俺父亲也是阿訇,从我记事的时候就在清真寺里生活。那时,俺爹在周口韭菜庙清真寺当阿訇,寺院正天井中间有棵老槐树,有几搂粗,枝繁叶茂的。夏天热的时候,俺一家人,礼拜人喜欢在老槐树下纳凉。在下面铺张大床,上面铺张秫秸皮子编织好的席子,我们几个小孩子在大床上的席子上面玩的不亦说乎。后来小日本进中国了,用飞机往下撂炸弹炸周口,一颗炸弹正好撂到老槐树头上,可怜的老槐树,整个树都给炸飞了,只剩下老根儿上的一层皮儿,人们都想着老槐树被炸死了,翻醒不过来了,没想到第二年春上它又发芽了。这就跟那人一样,只要有根儿在就好说。”她说的不紧不慢的。
“姑,您说得真好。”
我为她点赞。
 楼主| 发表于 2018-10-30 21:01:11 | 显示全部楼层
3

“阿訇,我知道恁两口子的为人。我知道你想干啥。我还是跟你拍拍俺三大大的事儿吧。看看对你有没有用。”
她显得有点激动。“想起来俺三大大跟她那俩闺女,那可真是受苦了。”
“那个时候,上面搞宗教改革。俺三伯,就是你知道的谢锡三老阿訇,他当时在郑州北大寺做阿訇。我不清楚他是因为啥被打倒的,可能是因为他说了‘错’话吧,他可能被关进监狱里改造。反正那个时候这样的事多了,这样的老阿訇多了,说你错你就错了,说你是反革命你就是反革命,说你是右派你就是右派。说你个啥是啥,你还能咋着?!
俺三大大和俩闺女给遣送回老家改造——就是在咱这儿——三郎庙,那个时候,吃饭是在大火上打饭,干活是跟着大伙儿每天下地干庄稼活。那年斋月正好赶在腊月,开始封斋的时候有一二十号人,大家偷偷地凑在一块儿,相互照顾着帮衬着封斋、开斋,过了大半月时间,平平安安没啥事。后来不知道是谁捅上去的,还是(因为其他原因),咋让上面人知道了。大队长发话:不允许封斋,谁封斋不打给谁饭,让他很封。封斋的队伍散了。”
“俺大大每天好用个小瓦罐到大火上打早饭。一天三顿饭,一次打她娘儿三的饭。早上打回来不吃,连瓦罐(一并)搁在不显眼的地方,用个碗扣好,上面罩上件旧衣物;上午开饭的时候,找个破茶缸或旧瓷碗什么的去打饭,一个人一碗,人家用马勺在大锅里舀一勺往你递过来的东西(器皿)里一倒,不管你啦。俺大大把上午饭打回来,一碗一碗都倒进盛早饭的小瓦罐里,还照老样子用碗扣好,上面搭上件衣物......只用晚上打回来的当做开斋饭。三更半夜的悄悄叫醒俩闺女,从被窝里爬起来,偷偷摸摸的起来吃封斋饭——就是白天积攒在小瓦罐里的饭。摸着黑儿,你倒一碗我倒一碗,你喝一碗我喝一碗。就那样吃的封斋饭,迁就着坚持把那年腊月的斋封到底。就那还得跟人家一样出工——下地干活。不干活连饭也不给。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苦啊,你就别提了......一直等到俺三伯回来以后,大食堂也散了,生产队安排他进菜园种菜......他们家的生活才算好过一点点。”
我咽下涌到嘴边上的激动,抑制内心的感慨,为的是不想过多的打扰她的思路,或者想让她稳稳情绪。等一会儿,估摸着她稍稍平静一些才敢问:“姑,当时恁都吃啥饭?”
“哎呀,阿訇啊,你就别问吃的是啥了。按现在说,那都算不上人吃的饭。弄一把烂菜叶,一把粗面,添一大锅水,烧开后,撒把盐巴,把菜叶和搅和好的面糊糊往锅里一倒,再搁一块儿搅和搅和,熬一会儿,熬熟了就是成了饭。那汤水稀得呀,能照出人影来。端着一碗汤,用两根筷子在碗里很挑很挑......也挑不上来几根菜毛儿来。你没听人家编的口歌吗:大火上的馍,洋火盒,大火上的汤,照月亮,小孩儿喝了饿得慌。”
“那她咋不在火上热热,温热了再吃。”
我们没有经历过那种非人的生活历程,孩子们更是无法理解“大火”的概念。只管傻傻的好奇的提出自己的质疑。
“哎呀,孩子啊,你们是没经历过那个饥荒,更不用说受过那些苦了。你们是不知道呀,那58年大跃进,建立公社,搞集体生活,一个庄子,一个大队合一个大火。你知道啥叫合大火吗?”孩子摇摇头,她太小,根本无法理解过去那段历史。
“合大火就是领导叫一个村上的人或者一个大队的人搭伙在一块儿做饭吃饭。当时,咱这儿称呼它大食堂。地里生产出来的粮食由公家管着,家里面没一粒粮食籽;当然,后来公家也没粮食了。就这,还没收了各家各户的做饭用的东西:锅碗瓢勺全部没收,见谁家冒冒烟儿,便敲开恁的门把东西收走。家里连个锅都没了,没锅没火,你上哪儿去温饭呀?!你咋温呀?!”
姑姑用卫生纸擦着激动出来的泪。
“后来,我去看俺大大,她拉着我的手跟我说:‘翠兰啊,我给说,那饭里净是冰冰渣子呀!你说恩典不恩典?!我跟恁俩姊妹喝半个月冰冰渣子的饭,也没落下啥病呀......’我说,大大呀,你咋忘了?咱那老为主的护佑着咱嘞呀。她说,妮啊,你说的真对!就是嘞,都是老为主的护着咱嘞呀!”
姑姑的记忆是片段的,时间概念比较模糊。对我来说,这已经非常珍贵。剩下的事儿就要靠自己摸索着捋顺。
我查查历史,历史上的“大跃进”运动是指1958年---1960年间 ,中国共产党在全国范围内开展的极"左"路线的运动,是在中共八届三中全会及其以后不断地错误批判1956年反冒进的基础上发动起来的,是"左"倾冒进的产物。(摘自百科)
阿里.周广义先生在《中原回族心中的又一座丰碑》一文记到:“1957年的一场历史错误,时任郑州北大寺教长的谢锡三阿訇被错误列为“右派”,受尽折磨后被贬回家乡郏县三郎庙接受改造......”
如果你参考官方对于“大跃进”记载的时间和周先生记述的时间点,再将之与姑姑的片段记忆叠加在一块儿去研究这个事儿,那你就了然了。
2018年10月23日
发表于 2018-11-5 17:02:28 | 显示全部楼层
在封斋的时候总是能看到穆斯林的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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