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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0-30 21: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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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訇,我知道恁两口子的为人。我知道你想干啥。我还是跟你拍拍俺三大大的事儿吧。看看对你有没有用。”
她显得有点激动。“想起来俺三大大跟她那俩闺女,那可真是受苦了。”
“那个时候,上面搞宗教改革。俺三伯,就是你知道的谢锡三老阿訇,他当时在郑州北大寺做阿訇。我不清楚他是因为啥被打倒的,可能是因为他说了‘错’话吧,他可能被关进监狱里改造。反正那个时候这样的事多了,这样的老阿訇多了,说你错你就错了,说你是反革命你就是反革命,说你是右派你就是右派。说你个啥是啥,你还能咋着?!
俺三大大和俩闺女给遣送回老家改造——就是在咱这儿——三郎庙,那个时候,吃饭是在大火上打饭,干活是跟着大伙儿每天下地干庄稼活。那年斋月正好赶在腊月,开始封斋的时候有一二十号人,大家偷偷地凑在一块儿,相互照顾着帮衬着封斋、开斋,过了大半月时间,平平安安没啥事。后来不知道是谁捅上去的,还是(因为其他原因),咋让上面人知道了。大队长发话:不允许封斋,谁封斋不打给谁饭,让他很封。封斋的队伍散了。”
“俺大大每天好用个小瓦罐到大火上打早饭。一天三顿饭,一次打她娘儿三的饭。早上打回来不吃,连瓦罐(一并)搁在不显眼的地方,用个碗扣好,上面罩上件旧衣物;上午开饭的时候,找个破茶缸或旧瓷碗什么的去打饭,一个人一碗,人家用马勺在大锅里舀一勺往你递过来的东西(器皿)里一倒,不管你啦。俺大大把上午饭打回来,一碗一碗都倒进盛早饭的小瓦罐里,还照老样子用碗扣好,上面搭上件衣物......只用晚上打回来的当做开斋饭。三更半夜的悄悄叫醒俩闺女,从被窝里爬起来,偷偷摸摸的起来吃封斋饭——就是白天积攒在小瓦罐里的饭。摸着黑儿,你倒一碗我倒一碗,你喝一碗我喝一碗。就那样吃的封斋饭,迁就着坚持把那年腊月的斋封到底。就那还得跟人家一样出工——下地干活。不干活连饭也不给。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苦啊,你就别提了......一直等到俺三伯回来以后,大食堂也散了,生产队安排他进菜园种菜......他们家的生活才算好过一点点。”
我咽下涌到嘴边上的激动,抑制内心的感慨,为的是不想过多的打扰她的思路,或者想让她稳稳情绪。等一会儿,估摸着她稍稍平静一些才敢问:“姑,当时恁都吃啥饭?”
“哎呀,阿訇啊,你就别问吃的是啥了。按现在说,那都算不上人吃的饭。弄一把烂菜叶,一把粗面,添一大锅水,烧开后,撒把盐巴,把菜叶和搅和好的面糊糊往锅里一倒,再搁一块儿搅和搅和,熬一会儿,熬熟了就是成了饭。那汤水稀得呀,能照出人影来。端着一碗汤,用两根筷子在碗里很挑很挑......也挑不上来几根菜毛儿来。你没听人家编的口歌吗:大火上的馍,洋火盒,大火上的汤,照月亮,小孩儿喝了饿得慌。”
“那她咋不在火上热热,温热了再吃。”
我们没有经历过那种非人的生活历程,孩子们更是无法理解“大火”的概念。只管傻傻的好奇的提出自己的质疑。
“哎呀,孩子啊,你们是没经历过那个饥荒,更不用说受过那些苦了。你们是不知道呀,那58年大跃进,建立公社,搞集体生活,一个庄子,一个大队合一个大火。你知道啥叫合大火吗?”孩子摇摇头,她太小,根本无法理解过去那段历史。
“合大火就是领导叫一个村上的人或者一个大队的人搭伙在一块儿做饭吃饭。当时,咱这儿称呼它大食堂。地里生产出来的粮食由公家管着,家里面没一粒粮食籽;当然,后来公家也没粮食了。就这,还没收了各家各户的做饭用的东西:锅碗瓢勺全部没收,见谁家冒冒烟儿,便敲开恁的门把东西收走。家里连个锅都没了,没锅没火,你上哪儿去温饭呀?!你咋温呀?!”
姑姑用卫生纸擦着激动出来的泪。
“后来,我去看俺大大,她拉着我的手跟我说:‘翠兰啊,我给说,那饭里净是冰冰渣子呀!你说恩典不恩典?!我跟恁俩姊妹喝半个月冰冰渣子的饭,也没落下啥病呀......’我说,大大呀,你咋忘了?咱那老为主的护佑着咱嘞呀。她说,妮啊,你说的真对!就是嘞,都是老为主的护着咱嘞呀!”
姑姑的记忆是片段的,时间概念比较模糊。对我来说,这已经非常珍贵。剩下的事儿就要靠自己摸索着捋顺。
我查查历史,历史上的“大跃进”运动是指1958年---1960年间 ,中国共产党在全国范围内开展的极"左"路线的运动,是在中共八届三中全会及其以后不断地错误批判1956年反冒进的基础上发动起来的,是"左"倾冒进的产物。(摘自百科)
阿里.周广义先生在《中原回族心中的又一座丰碑》一文记到:“1957年的一场历史错误,时任郑州北大寺教长的谢锡三阿訇被错误列为“右派”,受尽折磨后被贬回家乡郏县三郎庙接受改造......”
如果你参考官方对于“大跃进”记载的时间和周先生记述的时间点,再将之与姑姑的片段记忆叠加在一块儿去研究这个事儿,那你就了然了。
2018年10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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